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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父亲说说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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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:

 

今天是您的七七,不能陪伴母亲,在老家守在您身边,在您的像前上一柱香。今夜,我留出时间,在我肇庆的寓所,一间一室一厅的小屋,独自一人静静陪您,和您说说话。

 

去年底做完您的头七,我就离开江西回到广东,职业让我不能象古人那样,丁忧三载以尽孝道。我能做的,是留了一节给您穿寿衣时剪下的白色腰带,别在衣扣上,带走了您一件外衣,不忍母亲烧掉,这个冬天我一直穿着它。还有遵照习俗留发留须。头一回留须让单位的同事和朋友见了,都说有文艺范。我歉色表示,家乡习俗家乡习俗。

 

得病十年,尤其是最后卧病的两年,您顽强的象狙击病魔的战士,层层设阵地、节节阻击。但年龄和身体没有给您反击的资本,输了阵地战,又打城防战,城门失守,又打巷战,直到最后,只剩下一张轮椅一张床。每次回家,看到您活动的半径都在缩小,地盘都在压缩,从几十里外的乡村钓鱼、退回到城区散步、到小区溜达,最后退守到客厅,一天只能在麻将桌上打发两小时,其他时间则被病痛折磨。我们屡次说带您去北京、广州治疗,都被拒绝,总说在服药,开始有效果。

 

直到前年,您不能下楼了,终于答应去广西治疗。前后三个多月,我们在广西巴马长寿村、南宁、柳州、以及大瑶山金秀县头排镇,遍访名医和偏方。本来用瑶药已有好转,不成想糖尿病并发症汹涌而来,多症并发,功败垂成,于去年二月撤回江西。广西的那段日子,是我们相处最密集的一段时光,2014年春节,您、母亲和我三人在异乡看春晚。大年初四,江西的儿女悉数到来,老瑶医讲,您可以再活十年,一高兴,您居然可以站起来拄杖下楼,与全家人合影留念,那一天春光明媚,成了我们最美好的记忆。

 

去年十一我回家看您,见我回来,还能用微笑迎我,还能坐在轮椅陪我们打一圈小麻将。母亲还笑着说您惜命,爱整洁,每天都整整齐齐。生病以后,锻炼身体一天没落下,服药也最积极。也许是化疗和药物的副作用,免疫力下降,到后来,每种药只起几天的作用就失效。我知道那时您的治疗已是一场没有希望的战争,想多请假陪您唠唠过去,您讲我记,您还挥挥手说死不了,元旦回来再说。

 

没有想到两个月后,母亲一个电话,说您情况不好,大小便失禁,口起浓痰,呼吸困难,让我速归。第二天我见到您时,已无每次相见时的微笑,只是眼睛转动,喉管里咕噜了几下,气息微弱,我俯耳上去,才明白是让我早点回去上班。我守在您身边,亲戚们都来了,无为地看着您,面容清癯、额头轮廓分明,手摸摸还有一丝微汗,一直是半昏迷状态。当晚,您没有通常说的“回光返照”就平静地去了。家人说,您是想等到元旦见了我再走,把精气神耗尽,直到昨天才念叨我的名字,见我一面即阳气散尽,安详地去了。母亲说,您知道要走了,昨天自己剪了胡须,换了一生干净衣服。您走的如此之快,以至于有很多话、都来不及问您,也没有后事向我交代。

 

那天晚上,亲戚们忙忙碌碌,筹备丧事。我守在您身边,我们的缘分从那一天开始尽了,从此阴阳两界。我握着您冷却的手,安静陪您最后一程。那一晚,我披着那件到南昌上学您花30元买给我的军大衣守侯着您,长夜,从手机找出贾平凹的《祭父》来读,曾喜欢的一篇文章,丧父之痛随之弥漫开来,往事象过电影一样,一幕幕播放,不禁悲从中来,泪水难抑。真正体会到“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”这句话的锥骨之痛。

 

往后几天,丧事和墓地的安排,都很完满。八项规定禁止开追悼会,但大家还是来了,参加的都是您生前钓友(钓鱼的朋友,如果有这个称谓的话)和亲戚,我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送您。他们讲您最多的是一生不讲假话,不谋公家一点好处,清清白白做人。在陈家当女婿,敬老,对外公很好,做事言论都公正。对晚辈教育也好,个个都有出息。对外人好脾气,偶尔的火气也只对着母亲发,过后也当什么都没发生。我想起电影《不见不散》,一个临近生命终结的人,用死讯把大家招回来,只想听几句话,讲几句话。我知道您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母亲,您曾和母亲聊过您走后,跟谁过的问题,说我漂泊在外工作地方更换频繁,大妹余雯安定又细心顾家,跟大妹过更合适。我想您放心吧父亲,我们会把母亲照顾好。您要是能听到大家说什么,该聊以安慰吧。

 

今天,我又独自一人面对您,许多温暖的记忆从时间深处再次浮现出来。如小时候,您背着我上医院,背膀宽厚。有一年闹地震,我们都集中学校的操场,您在雨中来来回回搭帐篷,搭床铺,还往返家里,担心房子倒塌失窃。小时侯的印象您是超人。那时也没少挨打,跪搓衣板,您和邻居说起来,总是“棍下出孝子”的理论。长大了,知道您读书不多,只上过十个月的私塾,但对学知识有份偏执,挂在嘴边上的是一代要比一代强,三代人才能培养一代贵族的话。高考那年,我先参加县税务局招干考试,您不让去,让我坚持高考,讲只有读书才有出路。在做人做事上,您老讲国父孙中山的话,不要谋做大官,要谋做大事。点点滴滴,耳濡目染,我们才有今天的人生轨迹。

 

伍迪艾伦说,人生倒着活一回,就会从悲剧到喜剧。觉得很有意思,但终究摆脱不了悲剧的说法。基督教则说,人死后会去天国,我们这一代人信唯物主义,无神论者,怕是很难相信这种说法,但您的孙子和外甥女在国外求学,都信了基督,他们说您去了天国,在主身边享受荣耀,我愿意相信是真的。

 

父亲,您在天国还好吧。

 

大草

即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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